自2021年末以来，美国极不寻常地频频发出战争警告以及相关情报信息，把俄罗斯总统普京计划攻打乌克兰的方式、行动细节乃至时间都公之于众。而当冲突确实发生之后，美多家媒体立刻发文表示美国的情报系统这一次准确预判了俄罗斯的进攻行动计划，仿佛美国在发动伊拉克战争之前“情报不准”遭世人诟病的黑历史终于得以部分洗白。美方这次的情报及警告真的准确吗？如果两个月前就知道事情会如此发生，为何最终依旧能让俄方长驱直入，直捣基辅？

当地时间2022年2月18日，美国华盛顿特区，拜登就乌克兰局势发表讲话。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不得已的警告

美方频繁发出“战争一触即发”的警告表面上对美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比如，每一次美方对俄罗斯制造入侵借口“自导自演”事件的具体预测都会导致金融市场和能源市场的剧烈反应，这使得本就已经受到疫情、供应链、通货膨胀多重困扰的美国雪上加霜。照理说，拜登政府应该默默观察、暗自部署应对措施，等俄方采取行动时突然亮出美方的一整套应对措施才符合美国的总体利益。尤其是俄方甚至还在2022年初多次强调“在未来数周、数月内”都不会进攻乌克兰。拜登政府为何要冒着立刻自损八百的风险去公开高调预测俄方还未实施的行动呢？

事实上，美方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正因为拜登政府无法在冲突发生之后亮出一整套有效的应对措施，才必须把精力花在事件发生前的信息战和舆论战上，把俄方行动的“突发性”“惊愕影响”降到最低，甚至寄希望于俄方因为自己的行动已被公开而调整计划。

美国总统拜登自认为因为在2021年美军从阿富汗撤军不利，其在国内的民意支持率才降到了历史低谷。当时拜登在美军撤离阿富汗时多次发表乐观讲话，而最终局势又屡屡比他所描述的要糟糕而触了霉头，甚至最后还发生了造成美国军人伤亡的自杀式炸弹袭击。所以，在面对俄乌局势时，拜登可能仍旧无法走出阿富汗的阴影，因而也必须对局势的发展更为警惕——至少在公众面前他需要这样表现。

吸取教训之余，拜登决定把话讲硬，因为俄罗斯如果真的进攻乌克兰，他可以有台阶下，毕竟他早就已经多次发出过警告甚至把事情的细节都公之于众了；而如果俄罗斯最终没有进攻乌克兰，拜登也可以将其描述为是自己联合盟友共同努力而取得的重大外交胜利。所以，虽然多次发出警告对美国的市场乃至国家利益并不一定有利，但却是拜登政府在政治上为数不多的可行之策。

警告与应对脱节

拜登政府虽然在公开场合一直把事态说得非常严重，但私底下的准备并不充分。今年年初以来我在华盛顿与一些美政府官员私底下交流时有不少人都认为普京是在虚张声势（bluffing）。他们认为普京之所以造成大军压境的态势而迟迟不动就是为了让美西方会因为压力而做出让步。尤其是普京提出的让美国及北约书面保证乌克兰永不加入北约这一核心要求并不难满足——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本来就微乎其微，除了因为乌东争议暂时不满足加入北约的条件外，美国也完全了解俄乌冲突爆发的可能性很大，这意味着一旦乌克兰变成北约成员就随时可能将美国卷入战争，所以绝不能让乌克兰入北约。这一点，美俄都心知肚明。但俄方了解这样的情况，美方却拉不下面子，也觉得即使不满足普京的诉求，他也没法拿美西方怎么样。华盛顿政策圈因为这样的心态长期以来轻视情报部门提供的态势信息，一直以为普京是要增加外交谈判筹码才移动部队。因此，美方可能也没有完全做好应对的详细方案。

虽然从2021年11月以来，有联邦政府多部门领导参加的“虎队”进行了两次多轮应对俄乌局势的棋盘推演，拜登政府依旧把应对的重心放在沟通、设计、提前宣布制裁措施上，企图以制裁透明化来把俄方军事行动的成本提到极高，从而阻止俄方挑起武装冲突。我们也因此看到美方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对外透露从金融、军事、科技到个体的多层面、多角度、不同严重程度及范围的制裁措施。美官方对外表态时还多次提及俄罗斯一旦采取军事行动，相应的制裁便会立即启动。俄罗斯不同的升级冲突的行为也会面临多轮更严厉的制裁。

只不过，拜登政府在实施制裁的初期没能很好地投放威慑，反倒给人“制裁措施并未讨论妥当，仅仅是用来吓唬人”的观感。比如，当俄罗斯宣布乌东地区两个“共和国”独立之后，拜登仅仅签署了一项无关痛痒的行政令，禁止美国实体在乌东这两个分离地区开展新的投资、贸易、融资等经济活动。事实上，美国实体本来与这两个地区的交集就很小。而一直等到第二天，更详细严厉的制裁措施才姗姗来迟。美方这样的反应与此前宣称的“俄方一有动作严厉制裁就立刻生效”的表述很不一致。虽然最终制裁的严厉程度与此前宣称的相差不大，但警告与应对方式的脱节进一步表明美方即使有正确的情报，也没有更有效的应对措施去缓解局势、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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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2年2月25日，乌克兰基辅一栋被毁坏的住宅。

透明的代价

拜登政府在应对俄乌危机时的透明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透明潜在还有战术上的代价。当拜登政府把制裁细节详细罗列，甚至连“会根据俄方行为的严重程度分几步走”的实施策略都公之于众之后，美方以为能有效威慑俄方。但普京看到的却是被制裁清单排除在外的一些后果。比如，俄方在美俄互动几轮之后便明确了美方不可能出兵在乌克兰与俄罗斯产生正面冲突。当然，这一点从拜登半年前不惜一切代价下令美军撤出阿富汗时就已经逐渐明朗。拜登的政治包袱公开化，俄方便少了一丝顾虑。

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将战略重点向印太地区转移，也使得俄罗斯认为出现了重要的战略机遇期。当美国要集中精力与中国竞争时便很可能无暇顾及东欧，甚至即使有精力可能也不愿意投入资源在印太以外，尤其是部队。因为美方这样的明确信号，再加上从阿富汗撤军的实际行动，普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除了制裁和战略的透明之外，西方政治周期的透明也让普京认为找到了绝好的机会。拜登上台一年多以来几项重要的法案陷入僵局、民调坠入低谷，这使得在中期选举年拜登及民主党可能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美国国内。法国总统马克龙面临连任选举，同样有内政上的约束。德国最近才进行了最高领导人交接且与俄罗斯因为“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而彻底翻脸的代价较大。脱欧之后的英国与欧洲的关系依旧在磨合中，英国首相约翰逊也因为在疫情中开派对的丑闻被曝光而陷入上台以来的最大政治危机。另外高通胀率、高油价也让普京认为美西方的任何制裁都会“自损八百”、恶化其国内市场秩序，所以不会轻易采用。面对这样的状况，普京自认对局势了如指掌，觉得要重塑区域影响力、对欧洲安全秩序进行重新洗牌恰逢其时。

俄试射“先锋”高超声速导弹。

有战术无战略

21世纪以来，美方领导层对俄罗斯逐渐轻视。像麦凯恩、罗姆尼这样的总统候选人都曾提过俄罗斯不过就是个像国家一样的加油站。很多美国政客、精英也不断拿出俄罗斯经济体量只和意大利差不多来说明其微不足道，已不是与美国同一个层次的玩家。事实上，俄罗斯不仅在经济上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多元、有韧性，拥有核武器本身就是与意大利有质的不同，何况俄罗斯拥有的核武器数量堪与美国比肩。美方因为将战略重点转移至印太，在处理俄罗斯的问题上过于急躁，既不愿意投入资源也不愿意做任何妥协，最终呈现的结果就是有战术而无战略。

美方可以罗列制裁俄罗斯金融机构的详细清单，将他们列入美财政部的“特别指定国民和被封锁人员”（SDN）名单，可以切断俄罗斯的外国贷款及使用美元清算的能力，可以对俄进行含美技术产品的全面禁运破坏俄罗斯生产先进技术所需的供应链，也可以对普京及其周围精英个体、密切关联对象实施精准打击式制裁，甚至可以使用“金融核弹” 把俄罗斯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系统移除，但这些行为都只带有惩罚性质，都无法改变局势。

美方当前自然也已经准备好了下一阶段的战术，假如俄军攻占乌克兰，美方将在俄占区组织武装分子叛乱，搞游击战。正如当年苏联深陷阿富汗泥潭一样，美方会通过不断向乌克兰武装力量运送武器弹药，来让俄军寝食难安、如坐针毡。当然，这依旧只是对俄罗斯行动的惩罚。美俄好不容易开启的新一轮战略稳定对话可能会搁浅，而对普京及拉夫罗夫的制裁可能也会使美俄最高层的互动机制失灵，一旦有更大的新危机出现，双方将更有可能发生误判，而将更多的国家和个体卷入冲突之中。

战争是残酷的，每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家庭都在承担战争的代价。当前的局面，美西方显然已没有能力和政治资本去主动降温、收拾残局。而处于各方博弈互动之中的中国或许可以扮演重要的角色。除了呼吁各方要尊重各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外，中方也可以通过推动各方回归到谈判桌上，寻找以外交方式解决问题的办法，以此展现新时代大国应有的担当和责任。而当前也正是中国向世人展现“全球命运共同体”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