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公厕里的一家人:奋斗8年在青买房,女儿从这里考进大学

gxq926 2022-1-22 500


2022年刚刚开头,段培宝和王凤民一家已经从临沂迁来青岛八年。八年里,作为公厕保洁员,他们一家一直居住在公厕;八年里,他们的娃从公厕里走出,迈进了大学的校门,在青岛买的一处小房子也已经装修好,就等着新年后入住,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住在公厕

崂山区云岭路和香港中路交叉路口,北邻青岛大剧院,向南走二三百米就是石老人浴场。站在路口,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远眺大海一角蔚蓝色的“衣襟”,这是一处妥妥的黄金地角。段培宝和王凤民一家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一座24小时“不打烊”的五星级公厕。


沿石阶而上,几棵松树掩映之下,一座百平米的古朴建筑犹抱琵琶半遮面,建筑外围用棕色的木栅栏做装饰,圆形的窗户用几何排列的装饰分割,窗棂分明,中古设计显得十分雅致。虽然墙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公共厕所”,但是丝毫不影响建筑的设计美感,看它一眼,就陶醉其中。

王凤民是这里的公厕保洁员,平日里她手里总不离一块抹布,疫情期间每有人如厕离开后,她都要寻着来人经过的脚印清扫纸屑,拖地,喷酒精用抹布抹把手。


有人刚从厕所出来,和正在水龙头上清洗抹布的王凤民打了个照面,很自然地聊起了天:“大姐,这个厕所真干净,一点味儿也没有。是不是因为冬天来的人少啊?”王凤民马上纠正,“可不是的,什么时候都没味儿,一年四季都没味儿。”

公厕靠近石老人海水浴场,夏天游客络绎不绝,一天也得有上千人进进出出。“走一个打扫一个,自己在这住,以公厕为家,就得把它打扫干净才行。”前海一线的公厕都是24小时开放,王凤民负责的这间公厕因为靠近景区,活格外多。

人流量大,厕所里却没有味道,除了应用植物益生菌除臭设备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夫妻俩的勤快,“干净没什么秘诀,就是勤看着点,来一个人走了,就进去看看,哪儿不干净了赶紧打扫。”


厕所东侧一角就是王凤民一家生活的地方。2017年这座五星级公厕刚刚建成开放,王凤民一家就搬进来居住、工作。推门进去是一个一米宽的小过道,右手边放一个小课桌,是小女儿学习的地方,左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小药箱,里面有一些创可贴、感冒药、跌打膏药等,这些都是段培宝和王凤民自备的应急药物,有游客发生意外应急,他们也提供给游客们免费使用。

桌子上放着一盆杜鹃花,红色的花朵正开得娇艳。“在临沂老家的时候,我家整个院子都种着花,春天有迎春花,夏天有牡丹,秋天有菊花,冬天有腊梅,满院子都是花香。”王凤民喜欢种花,可是来青岛后居住的空间逼仄,她只能养一盆花过过瘾。


穿过这个一米宽的过道,里面是一个长约3米、宽约2米的小空间,仅够放下一张床,床对面不到半米的距离,靠墙放着一台电视,这个小空间就算是全家人的卧室。他们居住的地方仅有一道玻璃门窗与公厕相隔,隔音效果差,公厕里有人走动或者说话,都听得真切。

每逢夏天,在海边游玩的游人多,凌晨一两点还进出公厕的大有人在,为了冲腿上、脚上的细沙,水龙头开得哗哗响,“来来往往人那么多,尤其到了晚上像赶大集一样,吵得我们整晚都睡不着觉。”整个夏天,王凤民和段培宝几乎每个晚上都睡不成一个囫囵觉。


2021年11月,夫妻俩常年忙碌的这间不足百平米的公厕,在网络投票公开竞选中,与崂山区其他几座公厕获得十大“最美公厕”称号。“我们这个公厕得奖了,都发在报纸上了呢,有人一进门就说,这就是最美公厕啊,拿出手机来一通拍照。”王凤民很自豪地说。

“小屋”走出大学生

晚上6点多,寒风隐藏在漆黑的夜幕里,只听得它刮过的树枝呜呜作响。

王凤民裹紧了身上的花棉袄,来到公厕北面一个小房间里开始准备晚饭,这里是环卫工人的公共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两件简单的烹饪工具:电磁炉和微波炉。王凤民早上刚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菜回来,“芹菜十几块钱一斤,太贵了。”她喜欢吃芹菜,可是看了一眼菜的价格,还是默默地放回了菜架,选择了白菜和萝卜带回来。青岛人爱吃的海鲜,他们也很少买,“一个是不习惯吃海鲜,一个是海鲜价格太高,”对他们来说,海鲜有点像餐桌上的“奢侈品”。


段培宝隔着休息室的窗户,看了一眼正在切白菜爆锅的王凤民,“快过年了,你没买点灌的香肠回来?”

“少吃点肉吧,省着点花。下周过小年的时候,再买点生肉回来包饺子。”王凤民切白菜的刀剁得菜板梆梆响。

“嗯”段培宝咽了口口水,低声应承着。


夫妻俩平时吃得很凑合,即使有人过生日,顶多就是下个面条,包顿饺子,只有孩子过生日了,才会买个生日蛋糕回来庆祝。

王凤民从橱子里端出中午吃剩的一碗菜——蒲公英炒鸡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蒲公英是在窗外的草丛里自然生长的野草,王凤民把它挖出来,洗干净烫好,正好用来炒鸡蛋。“今晚上咱下面条吃吧,没买馒头呢。”王凤民一家还保留着临沂老家的饮食习惯,大米饭他们很少吃,也吃不习惯,主食主要是馒头和面条。


晚上7点多钟,在医院实习的小女儿回家了,简单吃完晚饭,小女儿就坐在小书桌上开始学习。如今她已经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专生,“我闺女今年又拿奖学金了,她年年都拿奖学金。”碰到熟人,段培宝总忍不住要分享好消息。


小书桌与公厕仅有一道玻璃窗相隔,不断有人进出厕所冲水的声音如在耳边,听得真切,时不时还有人影在窗外来回晃动。小女儿翻动书本,头都不抬一下,笔在书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一行笔记成形。从小跟着爸妈住在厕所旁边,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嘈杂的环境。明年她准备要考事业编了,每天晚上在这里学习两三个小时,九十点钟赶到附近姐姐租的房子处睡觉,“孩子现在大了,不能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了,只能去她姐姐家挤挤。”


新房有喜

2021年底,段培宝夫妻俩完成了一件家庭大事,在青岛购置了一处80多平方米的小产权房,一家人在青岛总算有了真正意义的家。经过两个月的装修,小家也收拾得初具规模。

没事的时候夫妻俩就带着孩子们来新家转转,看看还缺什么家具。一家人打量新房的眼神里闪着光,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围绕着新家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新房子一进门是一个小客厅,摆放着棕色的茶几和一组拐角沙发,小女儿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连颠几下,难掩兴奋:“我终于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厨房里有了宽敞的灶台,可以点火炒菜,“过年可以好好炒几个菜了,一会我上网搜菜谱去。”大女儿打开每扇橱门细细端详。厨房空间很大,靠墙放着一个餐桌。

新房子有三间卧室,一间是夫妻俩住,另两间是女儿们住,“孩子们终于不用跟自己挤在一张床上了。”段培宝好一通感慨。睡觉去哪挤,曾经都是全家需要好好计划的事,如今终于不用发愁了。“这都不是事儿。”段培宝最近爱看小品,不自觉地用了一句电视上学来的台词,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最喜欢这个暖气片了,咱家终于有暖气了。爸,住在公厕那会,你都不舍得开空调,冻得我手指头都拿不住笔。”公厕里没有供暖,只有他们住的小屋里装了空调。段培宝过日子,怕浪费电,除非天气降到零下了,一家人都不舍得打开空调取暖。他们住的小屋位于厕所一角,四下都是窗户,冬天风从窗户空隙里灌进来,没多少暖和气。小女儿终于把积攒了多年的“不满”说了出来。

“我最喜欢这个卫生间了,终于有个地方可以洗澡了。”新家的卫生间装上了热水器,洗手终于可以用上热水了。在公厕住的时候,只有公共休息室旁边有一个小洗手间,里面有热水器可以洗澡,但是紧邻公共休息室,洗澡总是有点尴尬。

“买家具还得记小幺一功,还是小幺出的钱。”小女儿今年评上了省级优秀学生,发了六千块钱奖学金,悉数都交给段培宝用来给新家买家具了。“使使劲,明年咱考上事业编,就有个稳定的工作了。”让王凤民和段培宝觉得最有奔头的、最欣慰的事,或许不是新房子,而是女儿的前程。

从临沂到青岛,一家人就像随风而来的蒲公英,在城市里打拼找寻一个落脚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看到孩子们能扎根这座城市更好的新年愿景了。

10万块一平米的家

回想八年前,段培宝和王凤民还在临沂老家种地,听说外地打工挣得多,夫妻俩就来到了青岛打工,王凤民在一家饭店刷盘子,段培宝做电工。那时他们的大女儿和小女儿都还留在老家,老大上高中,小女儿上小学二年级。两人在外地打工,家里的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大女儿正值叛逆期,高中没读完就退学了。

这让夫妻两人慌了神。他们在外地挣钱,孩子们在老家没人管,长此以往可不是个办法。有心要把孩子们带来青岛,但一家人四口总得有个落脚地吧。王凤民无意中看到环卫部门招工,做厕所保洁员可以安排住宿,住在公厕旁边的小房间里。于是就跟段培宝商量,要带着全家住进公厕。


“这怎么行,说出去不好听啊。”段培宝开始坚决反对。“咱俩挣钱为了啥,不就为了孩子们,孩子们都在老家,没人照顾她们,学习不都荒废了?”王凤民坚持道。

2015年,夫妻两人把两个女儿接到了青岛,大女儿在一家公司打工,公司安排食宿,小女儿转学到了附近的学校,晚上就跟着夫妻两挤在公厕旁边的小床上。“晚上睡觉一家人都不敢翻身,我和她爸爸都是侧身睡,想给孩子多留点睡觉的空间。”

夫妻俩在临沂老家的父母都过世了,最近五六年里,段培宝只回了一趟老家,那是大哥家的侄子结婚,他回老家吃了一顿喜酒。“越到节假日人越多啊,打扫的活一刻也离不开人,脱不开身。”

“这边是五星级公厕,比以前住的那个公厕条件好多了,也宽敞多了。”干了八年公厕保洁员的王凤民,亲眼见证了青岛公厕的变化,不但空间变大了,硬件条件都升级了,环境更整洁了,“我们家也跟着公厕也越住越好。”

很多外地游客一走进公厕都要感叹:“我去过全国很多地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档又漂亮的公厕呢。”除了临沂和青岛,王凤民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全国其他城市是什么样子,她没有概念,但是“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公厕”,无疑是一句无上的褒奖。“经常有游客对我们开玩笑说,你们住的这个地方得10万块一平米吧。”


窗外的人流、车流不绝,都涌向家的方向。路灯一盏盏点亮,照亮远方。路口这座公厕虽小,却早已经是段培宝他们一家人的家。

耕耘与收获

公厕一进门右手边是一个休息室,墙上张贴着“石老人传说”和“石老人地貌”的宣传画,藤编的座椅和茶几,可供游人休息,角落里有一个直饮水机,喝水可以自取。墙上有一排手机充电插孔,可以免费充电。

“经常有人转头离开的时候就把手机落这儿了,四年里,我捡了六部手机了,”段培宝干活的时候,都要往这间休息室里多看几眼,有人落下的东西,他便有心收好,等待失主来寻。2017年这座公厕建成,段培宝和王凤民就搬进这里生活、工作。“充完电,忘了的;上厕所放在置物架上,忘了的;洗手的时候放在水台上,忘了的。有的是走了十来分钟回来找,有的是离开一个多小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的。”最有趣的一次捡到手机的经历,他俩都还记忆深刻。

去年一个即墨来的小姑娘,要去附近的饭店里相亲,把手机丢在公厕了。两个年轻人头一回见面,吃饭的时候发现手机遗失了,打来电话才知道手机丢在了公厕里。段培宝和小女儿就帮她送到饭店,送过去时他们两家人正在吃饭,说什么也不让段培宝走,热情地把他留下吃饭,男方非要给段培宝送个锦旗,“我说,不用了,以后小心点。”段培宝憨憨地笑着。

段培宝自己的手机已经用了三四年了,手机壳边缘磨损得有些掉漆,他捡到的手机都是万八千块钱的好手机。公厕里并没有摄像头,夫妻俩每月就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还要供养女儿上学,生活并不富裕,“现在要是丢个手机可麻烦了,可不是钱的事。”夫妻两从来没有萌生过“把捡到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想法。

“不该我们的东西,哪能拿。”在老家种地时,划好的地垄,就是一道人心的经纬线,张三不越李四的地头,地头上的劳动者勤勤恳恳地劳动,收获属于自己的五谷丰登,“走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

在青岛奋斗八年,段培宝一家耕耘,收获,屋外亮起万家灯火,终有一间属于“他们”。在奔向未来的路上,写满人间烟火的故事,像田野里飘荡的声声回响,是劳动者最质朴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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